3月 16, 2015

Beng Mealea





 沿著城牆的邊緣走,岔進了一區人煙較少的樹林,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主動向我們攀談,他英文流利,能對着每棵大樹說上幾句介紹與讚歎,穿插些許閒聊和自我介紹,落落大方,溫儒有禮,我以為他是放學後來到觀光區找人練習英文的孩子,隨著話講到要乾掉,他掏出一份簡陋的文件,上面簡陋的寫着:教育援助。有幾筆捐款金額和簽名,出自一樣的筆跡,頓時間我有些說不出的錯愕與搵火,勉為其難給出一塊錢,彼此都悻然地離開了。

每座神廟前面不乏紀念品的小販,清一色是小女孩,三歲到十來歲不等,外貌不能脫離童稚,否則就是多餘了。每個女孩的功夫不同,有些嫻熟撒嬌,討價還價,有些是強悍裡帶著野性,善用她的稚嫩撒出小小的潑辣,也有幾個不太靈光,只能跟著厲害的姊姊們圍住遊客,能纏一個是一個。頭一次沒有防備,眼睛直直的對上去就很難再撇開,我們說出來了再買,暫離後就真想躲在古寺裡永遠不要出來。

有個孩子還好小,過馬路時會忍不住想一把抱起她保護着,還不大會說話,就乾巴巴的看著你,竹籃裡兜着各式的廉價紀念品掛在胸前,「一個兩塊錢,我有好多。」後來索性把帽緣壓得低低,我的領悟是,眼神通往心穴,不要對上眼,心裡就不會那麼掙扎。小廢倒是不怎麼困擾,看到喜歡的小女孩就蹲下來講講話,挑一點小東西買,問能不能照相,她們也都很乾脆:「拍照一塊錢。」

一次才剛喝過椰子水,神廟前又有個秀麗的少女捧著椰子叫賣,她們都有某種讀心術,能感應每個人心裡是否不動聲色的閃過一瞬遲疑。少女水靈般的眼睛盈滿一眶澄淨的美,讓小廢很快就承諾她:出來再買。少女還有點不放心,他再三保證又保證,她的眼睛巴眨巴眨像鑲了碎鑽的星球:那我等你喔,就在這裡等你喔。

返程喝椰子水的時候,少女又去竹簍裡翻找,挖出兩顆小西瓜捧到小廢的面前,眼睛裡漾出盼望:西瓜好不好,一個三塊錢小廢噗哧一聲笑出來,少女頓時也跟著笑了,彷彿做了一件害羞的事,轉身再把西瓜藏回去。

於是每天都會買點小東西,出於各種意願買些小東西,明信片、磁鐵、手環、鑰匙圈

tuktuk
司機是個靦腆的年輕人叫Heang,他說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導遊,每個tuktuk司機都有一樣的夢,導遊的工時沒有司機長,收入卻有三到五倍多。Heang 載客一天的收費是20美金,沒有固定的起始點,一切看客人行程的規劃,第一天我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一直想問他幾點是下班時間,他也被搞糊塗了:時間是你們的,都是你們的。

能用外語介紹遺跡歷史是導遊的基本門檻,我看見一位tuktuk 先生翻著一本書蓋在肚皮上,仔細一看跟我手上的指南書是同一本,問他能識讀多少,他卻笑着搖搖頭,和導遊夢一樣只是兜在懷裡想一想。Heang說通過導遊的證照考試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錢,主考官會索取鉅額的賄款,有錢才能pass。柬埔寨的索賄文化是從上而下的,老師因為薪資不夠生活,課堂上也會對學生索賄,整個國家因為貪污舞弊無能運作,窮者壓榨着更窮,無法負擔賄款的孩子就不能上學,留在田裡,或流到街頭乞討,或者流進皮肉市場。

eang說或許存錢買台農耕機和哥哥一起種田,農閒時做司機,一年裡討生活的日子就能多一點。他說夢想的時後總是無望摻雜着希望,那些盤算聽起有種規劃感的腳踏實地,日復一日下來又只是在原處來回踱步,一步實一步虛。

Beng Mealea
係未經修繕的坍塌遺址,是個充滿古老、頹圮神秘感的廢墟,中國的指南書五月綻放,特別著墨了這個地方,於是中國、台灣的旅人較多,歐美遊客幾稀,距離大小吳哥也遠,自然就清僻些。我們一進入心裡就歎息了,半毀在巨木間的神與廟,幽闃蘚苔中的古意志充滿,以崩解之姿重現了永存之感。

我們小心的攀爬在石塊之上,每一步都遲疑着能繼續推進到哪裡,更深暗的地方便有些怯步了,有位老人赤腳從某個角落撟捷的現身,用手示意我們能跟著他再往深處去,我警醒到這個領路有個後續不會言明,便輕輕搖搖頭。

續走,幾個孩子沿著樹幹爬走出現吸引了我們的目光,他們很快就無邪地悄然圍繞。

「我愛北京,我愛中國。」我們笑了笑,表示了來處。他們旋即改口:「我愛台灣,我愛台北。」

他們跟在身邊嘻笑打鬧,天色轉眼暗沉,雨將落未落之際剩下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搭一唱,像童年經歷過的兩小無猜,男孩頑皮、作弄、搞笑、模仿,女孩翻著白眼叱罵無聊。小廢問,知道Naga(印度教的蛇神)在哪裡嗎?他們點點頭,說要帶著我們去找,我擔心要落大雨,男孩說不要怕,他回去拿傘,一轉身就從坍塌石塊間的縫隙鑽溜的無影無蹤,只聽見從樹洞裡有回聲:你們先走,我馬上回來!每當要手腳並用的時後,女孩總是細心提醒:姊姊小心,哥哥小心,這裡很滑,要慢慢走。她接過我手中的水瓶,必要的時後就輕輕拉扶,我們爬三分鐘,他們只要三十秒。男孩很快就出現了,手中有一把骨架不全的小花傘。

「只有一隻,那我們有四個人?」男孩和女孩聳聳肩,他們從來不用傘,男孩沿著垂掛的樹根攀走跳上高處,雙手握拳搥胸,學著獅子王在雨中昂首嘶吼:I’m king of the world

於此,我是心醉了,遂默許自己跟著他們一下午在崩塌裡攀爬,孩子們領你走密道,越過崎嶇翻牆,也為你篩擇路徑,有時與你同道有時不。「這邊,我們可以,你們不行,危險。」我們就像被精靈保護的凡人在歷史的破口裡穿梭,看見人如何以廢墟覓得共生。

他們很能聊天,拍照也大方,每個姿態與笑容都是一等一的飽滿可愛,讓人能耽溺在樹邊看着兩個野孩子玩上一整天。他們要了拍立得,拿到手就熟練的搖晃起來,顯影時女孩悄聲說:姊姊好白,好漂亮。有股純粹與不多不少的欣羨遊走在眉宇間,我們都忍不住要立刻嚴肅、認真的告訴她,妳才好漂亮,妳的皮膚更美。

快到盡頭時,我有點焦灼,問小廢身上有多少錢,小廢說就裝傻等他們開口吧。我感到很罪惡,骨子裡都瞭然走到底要搬哪一齣,為何又要逼的人多演這場戲,我按耐不住便主動給了他們一人二十元美金。

兩個孩子臉色一變,嘟囔着嘴發起脾氣:「這麼少,陪你們這麼久!」這一步我是算錯了,小廢沉着讓他們開演才是一步好棋。

我們哄著,不知道接下來會撕破臉到甚麼程度,心裡有千百個讓步,不僅是對孩子的不忍心也是怕自己傷心,生平頭一次花錢買人就動了情,只想留個好局散戲。

「跟哥哥姊姊去外面好嗎?到車上我們就還有一點錢能給你們。」
 他們臉上閃過惶恐,不行,不可以。

「有警察,會用彈弓射我們。」

我們邊走邊談,越到出口他們神情就越緊張,害怕我們一走了之也不能再追,於是小廢留下來讓他們安心,我回車上拿錢(這當然是一齣戲)。

短短的十分鐘,孩子們「收工」了,小廢問甚麼都愛理不理,錢全數拿給爸媽,其實沒有上學,家裡有十幾張拍立得,名字是真的。最後一人又給了二十元美金,他們拿到後就飛也似的分頭跑開,越過林木從黃土泥路上消失了。
 
這個下午,我們出於各種意願買了形形色色的小東西。





 

















8 則留言:

  1. 柬埔寨的暹粒,離吳哥窟遺址四十多公里,很美~

    回覆刪除
  2. 很喜歡第一張照片!

    回覆刪除
  3. 噓....從小廢電腦偷來的

    回覆刪除
  4. 你偷的道那張我和詠光在貞德社前面那張合照嗎?

    回覆刪除
  5. 好想念那張照片,一定要找到喔。

    回覆刪除
  6. 放心吧,我是盜圖高手。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