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10, 2011

國中同學



接到一通電話,八 九年沒有連絡,就是敘敘舊。

我們的電話都沒有換,但他已經不在我的聯絡人裡頭,顯示的是一串號碼,手機在桌上震啊震,念起來實在是太熟悉了,我一定熟背過它,於是便走出去接起來,從記憶裡非常懷疑地喂了一聲。

「喂?」

那頭如回音般傳來一個字,輕昂的中部口音在飄。
使我大叫:「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小強!」
「吼,妳很難找耶,消失很久老朋友剩沒幾個了,要連絡一下啊。」

我們是國中同學,要好過,忘記甚麼時候淡掉了。記得小時候的他其貌不揚,滿臉青春痘,十來歲的年紀裡有著容易被同儕訕笑的外表,但他為人敦厚老實,會拉賽會談心又講義氣,有哥兒們的海派豪爽,也溫暖真誠,一群人就形成一個圈圈了。當時我們很流行交男女朋友,一對一對的,在考試卷和聯絡簿裡滋生愛苗,畢業後再逐漸地離異開來,有些平淡,有些壯烈。

他的小女朋友的名字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叫蚊子,非常乖巧又有點嬌縱,他總是萬般體貼裡帶有點大男人的手段照顧著她,直到女的變了心。大學後他再交上一個,中間便接著像消失一樣的時光,我以為總是要變的,他說:「還是她啊!」

於是我真覺得他一點都沒變。

他又說,妳記得林建良和張雅玲嗎?他們去年九月結婚了,小孩都出來了!我感到非常震撼,當年的流行歌萬中選一的,傳唱成經典民謠了。還有一對,明年三月也要結了。我被這些訊息炸的,便瘋狂的問,那你還有跟誰連絡?

阿肥啊,他也結婚了,有小孩了!
他念軍校對吧?
拜託,他後來退役了,妳還在念軍校勒。

我們傳遞了幾個人名,不免讓我有點恍然,我以為我們都還年輕,離成家,還早。 
生活習態的隔閡裡造就出的前世感彷彿更深了。

每說起一個,想起一個,我鐵定是問:那還住在原本的家裡嗎?
「對啊,都在,上禮拜我們還一起去打球,就他家後面那個空地有沒有。」

我更遁入了一種彌留的時空,大學後總是很少很少長住在家裡,賃居成了常態,而這些人竟如數的存在於原本的地方,或者曾經離去又已然回歸,便留住了非常根生的樣子。

小時候我們會去彼此家裡作客遊玩,對大家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都有點印象,誰家父母慈眉好客,誰家父母嚴厲兇暴,自然的成了一種印記跟隨在孩子的身上; 而這些別人的家,也是充滿新鮮感與誘惑的,爸媽出遠門了,就會出現一票人,一把吉他,滿桌的汽水零食,放電影片,流行歌,或者做出一些更禁忌的事情。

離我這麼遠的景色,他們仍住在裡頭,如同時空的地錨。

有些人根生的樣貌更深,便是繼承了家業,那個從前爸爸媽媽家裡在做甚麼的,現在換成他在做甚麼了,一股腸子直直的往下通了,徐某繼續接手資源回收的工作,江某仍住在我家隔壁巷子裡,做著爸爸的蜜紅豆包裝生產線,我聽著這些,感覺好魔幻啊,這些人在記憶中是這麼小而幼稚,好像一下子激烈的茁壯,膨脹擠破了年舊的時空,那是屬於我們這年輕一輩的老去。

曾經想起過這些人,在某個週末回到大里,幫媽媽去買保鮮膜的途中。我在想,我的國小 國中同學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我們再也不能從街頭巷口遇上了,從前我們不都是約好在路口一起去上學,我們也去同一個公園和同一個游泳池,怎麼現在巷子裡變得安靜而沈默。

以為是大家都離開的緣故,原來只是我離的這麼徹底。我去台北念大學了,這些未經篩擇而遇上的同學們紛紛地從生活中岔落了,有意也無意。

於此,心裡最懷念的一個男同學是黃某,每天遊手好閒非常台客,成績慘不忍睹,說得一口流利的台語和台灣國語,講話好比豬哥亮的脫口秀逗趣有丰采,渾身充滿歌舞秀場的魅力,有時開點黃腔風流低俗,卻是一等一的上乘幽默,連最彆扭的優等生也要抿著嘴偷聽噴笑,他提供同儕歡樂與優越的感覺。

有人跟我說過,他高中畢業後就在黃昏市場裡賣魚,我多麼希望能夠回去聽見他吆喝叫賣的聲音,去買魚,去殺價,如同我們從前仍上學,仍穿同一套制服,那個還存有形形色色的時光裡。

















2 則留言:

  1. 哇!看得快哭了。開頭開的太好了,就是這種場景,我也想過,跟國中同學重逢就是這樣的場景。最近在fb上找同學也是一直想...大家都有連絡...其實只有我離很遠吧,從考上北一女那一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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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沒錯,考進哪裡,往哪裡升學,才是大家分離的那一刻...。我那天接到電話之後好激動呢!其實以前也接過,但卻有種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或者keep下去的感覺...現在才比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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