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28, 2011

內外(1)


以前有位堂姐,被家裡叔伯姑嫂等長輩「聘請」來照顧阿嬤,是親人,好處是親,壞處是不能虧待人家,難處是錢給的多給的少都尷尬。堂姐的哥哥有小孩後無力撫養,她看很可憐就接下這位妹妹,於是祖、孫、曾孫三個人像新成立的小家庭在一起生活很多年。

家族裡地位、身份、物質都邊緣的三個人在小公寓裡被圈養著,靠著錢把她們聚攏於中心,她們相互照顧,也同時舒緩其他人的道德焦慮。多年後伴隨著外在人際的紛紛擾擾,小家庭走到某個時間點上而被迫拆散,曾想要收養妹妹的堂姐交了男朋友後準備進修、工作,妹妹長大後返回離異的母親身邊讀小學,阿嬤則換成台籍的看護阿姨照顧繼續住在原本的地方。

三個人經歷許多陣痛與數次的分不開,最後仍被扯回「典型」的關係裡頭,重啟另一段生活。有人說,堂姐照顧阿嬤一個月五萬實賺免報稅,有人說,阿嬤有堂姐照顧大家都開心; 血緣是內人,拿錢又變外人,最終被驅離的是這一個又內又外的身份。

親戚間聚餐便附帶一句是陪阿嬤吃飯,席間十多個人大聲喧嘩,這些早已為錢為權交惡的人,肚子裡各自懷有心思在酒菜間應對來去,阿嬤一貫安靜地坐在主位上,只要出門就被裝束的很漂亮,羅衫緞褸配色得宜,臉上略施脂粉,頭髮洗的柔軟吹到澎鬆,兩耳邊的小黑夾巧妙隱藏在髮絲裡。

阿嬤不會說話,別人說話她也聽不太見,但其實她會說也會聽,那只是選擇。

我坐在圓桌斜遠一方偷偷地看著阿嬤,吃飯拖的太長了,她開始不停地喘氣,手心壓著胸口,吵鬧的宴席裡如一尊沈默的陶瓷老娃,裝飾點綴出奉與孝。看護阿姨傾身勾著手,一邊為她拍背,一邊悄聲於她耳邊說話,然後阿嬤開始深呼吸,看護阿姨陪著她一吸一吐,慢慢輸送很深的口氣,安撫她的焦慮。大伯母坐在另一邊要看護阿姨讓阿嬤啃一隻蟹腳,有事情做才不無聊。

血親、姻親繞在身旁的眾聲場合中,只稍一眼,就能辨別看護阿姨是內人,我們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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