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 16, 2011

樂生.呂德昌(上)


2009年二月記下的呂德昌,嗣後就放在電腦裡沒有再打開看,直到今天。像他這樣的鐵漢是怎麼說都說不夠的,沒有一個故事能帶下句點,死亡也是不可以的。



第一次見到呂德昌時,他在七星舍角邊的床櫃上切涼筍,端上桌時嘴裡直說:「吃,吃,盡量吃。」其他的,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06年九月開學的時候,對於要回到學校感到相當不耐,於是常常待在院區,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隔離起來。

有一次心情很低落,和呂坐在七星舍前的石桌椅談話,問他會不會有很想哭的時候,他開始說些瘋話:「我的眼淚要玉皇大帝下令才可以掉下來,要不然人間會鬧水災,大家得等指示,不能說哭就哭。」我一直悶著臉不說話,眼淚好像真的要掉,他搔搔頭顯的有點跼促不安地說:「我去買飲料給妳喝好不好?」我搖搖頭。

風一陣一陣徐徐吹來,兩個人沈默坐了好一陣子,他緩緩地說:「見到你們學生不吃東西為我們坐三天,眼淚都要掉下來。」(註:國民黨前絕食靜坐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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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舍裡頭有三張床,兩張是樂生院裡常見的床櫃,上面是木板床,下頭則是做櫃子使用,另一張是他睡的彈簧床。櫃子床一張擺滿雜物,遍佈灰塵,老鼠在底下吱吱叫,一張稍微整齊些,偶爾會有以前來往的阿姨來訪,遇到中午,就在上頭暫歇睡午覺。進門左手邊的櫃子上有電鍋一大一小,大的用來煮飯,小的用來熱菜,桌子上擺電磁爐,一年四季都有湯在上頭煮著,呂的湯總是清淡簡單,但卻美味異常,排骨煮菜心、蛤蠣冬瓜、蘿蔔湯、羊肉爐常常一踏進門我就喝下兩碗湯,西哩呼嚕像餓死鬼。每一次我都仔細看清楚湯裡頭的配料,自認廚藝不差的我,回家如法炮製卻是屢戰屢敗,有一次把湯裡頭的每樣東西一一挑起來問呂,是不是就這幾樣了,他說:「就這幾樣,哪裡還有其他的,通通丟進水裡煮就對。」結果不但味道不同,菜心還不知道要削皮,被當作笑話在院裡傳頌好一陣子。

吃飯的桌有一層塑膠質感的碎花桌巾,上面鋪滿廣告紙、宣傳單,有骨頭魚刺就直接往桌上吐,最後再包一包丟垃圾桶,起初很不習慣這種方式,在家裡我總是拿個小盤,即便在外頭小吃店也會拿張衛生紙墊,後來久了也習慣了,甚至覺得把廣告紙吃的濕漉漉地十分有成就感。不論是餐桌還是後方的辦公桌,桌面總是亂七八糟,有用的紙沒用的紙交疊在一塊兒,訴狀、公文、報紙一家親,曾經興起幫他打理的念頭,但還沒動手就放棄了,一來實在不是我能力可及,二來,呂對這亂中的秩序可是清楚的很,隨時都能在一片混亂中找出他要給我看的「紙」,我想,這是他獨居幾十年的生活品味,旁人看的髒亂,他卻是感到井然有序。
正對著門是神明廳,上面供奉觀音,呂有沒有按時燒香也搞不清楚,只記得有時候反倒是素鳳阿姨會來拜拜祈求保佑。神明桌上還有一個十分奇特的玩意兒,是一個小吃店裡用的綠色塑膠碗,不很深但開口大,裡頭塞滿結晶密實的鹽巴,圓圓地鼓起像一座小山丘,硬實的程度看起來歷史悠久。有一天我問呂那裡頭是什麼東西,他正經八百的說:「裡頭是芭樂。」我心裡想這是什麼鬼東西,從外頭看像是一碗鹽醃芭樂,硬梆梆的擺在神明桌上,好似怪力亂神的法器。可是呂說不要小看這顆芭樂,感冒很嚴重快死掉的時候,吃了就會活過來,他太認真的講述這顆「救命芭樂」,害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呂說:「真的不是假的,我沒有騙妳,不要不相信。」至今,這還是個未知的謎。

七星舍的廚房差不多只有呂德昌一個人使用,王川阿伯偶爾才進去用電鍋蒸點東西。諾大的空間裡只有簡單的陳設,中央有張桌子用來切菜,擺些鍋盆,只有清晨他才坐在那兒煮水喝杯苦茶。呂有一張厚重的木頭砧板,還有一把鋒利的菜刀,無論生食、熟食,肉類、水果、蔬菜,一律在上頭整切。桌子上方掛有一盞搖搖晃晃的燈,裸露著兩隻日光燈管,點燈的時候得閃爍好幾下才乍現光明,有時晚上呂關起門後,七星舍就剩這盞白燈最亮眼,從外頭望去,映著菜刀砧板,乾薑芽蒜,雜疊的鍋盆與木桌,頗有樂生.生活,樂生活的攸然之感。

在廚房煮菜的時候,從炒鍋上方緊鄰的窗戶可以看到上排的大屯舍,油煙與香味也就順著窗口飄上去,廚房裡沒有抽油煙機,呂慣用花生油,每每開火爆香就會揚起一陣大濃煙,一次煮菜,我隔著油煙見到秀治阿姨的身影,向上揮揮手招呼她,秀治阿姨騎著代步車跑下來,嘴裡一邊說:「這麼厲害,還會煮菜,我來看係真ㄟ還係假ㄟ。」她的聲音不很大,但在寧靜的院區裡顯的宏亮具有元氣,話語隨著位移越來越近,轉眼便出現在身邊驗收我的菜是不是好滋味,我對這種鄰里在開放空間裡自然無拘束的往來感到相當著迷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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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是喝酒的人,飯前一杯高梁擺在桌上慢慢酌,配點鹹菜,喝完才會添飯。他吃的簡單,永遠是一鍋湯,一道菜,偶爾補點剩菜才有兩道。

呂燒的菜味道很好,有一回他煎的白帶魚非常下飯,我一邊吃一邊讚嘆,說他真是大廚,呂沒說話,只是洋洋地笑。後來好幾天早上醒來我都見到桌上擺了一盤白帶魚。忘記哪一次,他燒蝦子給我吃,我好像吃的太津津有味,從此以後,呂總冷凍著些蝦子,人去了,就燒來吃。蝦子貴,沒多少隻就要兩百多塊,常常叫他別買,但蝦子儼然成為大家愛吃的貢品。

呂的經典菜色是潤餅、羊肉爐。每逢清明前後,呂總要做「擦餅」,吃法類似台灣的潤餅,但金門叫做擦餅,內餡也大不相同,做起來極費功夫。首先要備妥豌豆、紅蘿蔔、三層肉、蒜苗、蛋酥、高麗菜、豆干、海蚵,每種材料都得切的絲絲細緻,豌豆捻絲後用剪刀剪成小塊,其他的則按狀切開,刀工不好可做不來,除了切口整齊外,大小也須一致,否則吃起來口感就不好。蚵一定得用金門越洋而來的蚵,肚小鮮甜,呂說台灣的蚵雖大,但卻膩口,絕對不合用。這些光採買洗切就得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呂總是慢慢做,每樣都弄得仔細,最後再入大鍋拌炒。

吃的時候把潤餅皮攤在桌上,內餡舀入整成長條狀,灑點花生粉(不過呂說是台灣人才在吃花生粉),最後包起來糊點辣椒醬黏合。我常常因為貪心包入太多內餡,最後弄得擦餅肚破腸流,呂笑說我的手是「怪手」。呂非常愛吃擦餅,即便每次都得累的渾身酸痛,腰都挺不直,但還是年年做,一做就吃上整個禮拜。

羊肉爐是冬天用來暖身子的聖品,裡頭放羊肉和些許中藥材燉煮七、八個鐘頭,高麗菜洗淨放在一旁,要吃的時候才撕片丟進去。羊肉是塊狀帶點皮,吃起來軟爛卻不失嚼勁,配上無可匹敵的湯頭,冬天七星舍最吸引人的就是這一味。F 每次從呂那兒吃完羊肉爐,就叫我跟呂學煮羊肉爐,起初我還未從失敗的夢魘中甦醒,遲遲不敢動手,最後也忍不住嘴饞,買羊肉自己依樣畫葫蘆煮了一鍋,後來我跟F 各吃一小碗,那鍋湯就倒進廚餘桶了。我跟呂抱怨,為什麼我煮的跟他煮的硬是差上十萬八千里,是不是他偷藏一手,呂說:「這個湯裡有秘密,抗爭結束後,我搞不好去開羊肉店,秘方不能給妳偷走了。」

呂煮的菜只有自己吃,鹹淡苦甜隨他主宰,每道菜裡其實沒有秘密,而是呂對於做事情有一套準則與拿捏,反映在煮食上便是恰如其份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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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舍的花園是絕對迷人而引人駐足,三合院中央的小圓花圃底座,是幾十年前呂自己砌的,中間種有玫瑰花、龍吐珠、小辣椒,鐵絲線上掛有一盆盆毛懈蘭,底邊圍著一圈石蓮花,生意盎然; 四周還有七里香、茶樹、桂花、蘭花、玉桐花許多我記不清名字的花草植物,以及後來他曾十分熱衷的化石。後頭小徑邊也有一個小菜圃,有時候種菜、種蔥、種辣椒、種蕃茄,煮菜的時候就去拔一些。讀園藝的阿強,曾經眼神閃耀的對我說:「呂阿伯簡直就是園藝達人,超強的!」

阿烈在石桌椅旁架上一個鞦韆,七星舍因此變得更加浪漫充滿童趣,許多人都愛坐在那兒晃來晃去,我也是,往前盪高的時候覺得像回到年幼的日子,自由而純樸。

呂最長的時間就是坐在屋外的老藤椅,看著花園坐,坐著本身就是一件事。喝茶、抽煙、看報紙,呂識字不深,但能逐字逐步地慢慢讀,慢慢想,報上刊載的文章他大抵都懂,還能自有一番評論。立委選舉時一票投人,一票投黨,呂說:「這個綠黨我看是選不上,不過人家常常來幫助我們,現在我們也要給他支持支持。」出現樂生的報導,呂會把那一張抽起來,放在最上面,有人來就拿給人看。偶爾博得大版面,不論消息是好是壞,呂遞上時嘴裡會說:「你看,報紙裡頭登這麼大。」

下午的時候能標阿伯會騎著代步車來找他聊天,一人坐在椅上,一人坐代步車,沒話說時就靜下來也不顯尷尬,老人家即便慵懶地放空,看上去也好像認真地進行什麼事一樣,樂生院裡充斥著這種氛圍,乍見無何事,但再定睛一看卻處處能見生活的紋理與網絡,餵貓飼狗、弄花剪草、播種澆肥、晾曬菜乾、棋盤茶具、樹下打盹樂生是家,不是醫院。

我從中山路走上去就會見到他坐在藤椅上跟我笑,不是慈祥和藹的那種,而是自信風發得意的笑。我常常也就坐在他身邊,看著花園聽他說一個禮拜的大小事,這禮拜又跟誰開會,有什麼說法、進展,抱怨誰誰誰做事不認真,抗爭應該要怎麼做如何如何。坐在七星舍的屋簷下向上看去,有一顆幽雅蒼綠的苦楝,我以為坐在那兒聽呂說話,看苦楝佇立,被七星舍擁抱就是最幸福的事。


晚餐吃飽飯後呂會走上大屯舍和國良阿伯聊天,大榕樹下擺幾張椅子,還有阿珠阿姨、秀貞阿媽、阿黎,偶爾素鳳阿姨會在。

大屯舍樹下風很涼,曬衣場上的棉被晃阿晃,支持者畫的七彩圖騰交錯在上方,空氣中有蚊香的味道,還有樹葉的草味,泥土味,有時候上頭會依季節掉下蓮霧或土芒果,相當刺激。

他和國良常講的不外乎簽牌,要不然就是扯些無厘頭的惹我發笑,大抵都是些垃圾話,卻很有疏憂解悶的效果,常常一坐下來就捨不得走。黃再輝阿伯自殺的時候,呂和國良煞有其事的跟我說他留了一封遺書(還是血書),說他死前要作個好人,把院方控制他散佈謠言、中傷保留運動的事寫下來,說他對不起自救會,樂生院一定要好好奮鬥保留下來!現在學生忙著把他的遺照、遺書拿去放大,寫血布條,明天要去文建會抗議!我聽的半信半疑,一直追問:「那遺書呢?」他們說在會長那兒,直到他們興奮又高亢地說:「樂生保留這一次就要成啦!抗爭要成功啦!」這個時候才明白他們又在唬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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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過完年後,大家在中山堂裡辦桌吃春酒,時晚筵席漸散,只剩零星的人群或坐或站拿著啤酒罐在外頭抽煙聊天,我穿梭在各個院民間說話,最後搭在呂的代步車身邊問他晚上是不是都沒吃東西。呂整晚忙著接待外賓貴客,一桌桌敬酒,請大家來年繼續給我們支持幫助,一起打拼,不只他,幾乎自救會每個人都在不斷舉杯的姿勢裡表達他們不可言喻的感謝。

呂沒回答我,倒是說:「我收妳做女兒好不好?」當下我也沒想什麼,直覺就說好。於是收了一塊錢當作紅包,請路過拿著相機的阿雄幫我們拍幾張照片,就這樣完成收女兒的「儀式」。

院區是個很奇妙的地方,各類消息、八卦、傳言都會在一夕間迅速曝光,即便是個「秘密」,也會以「我跟你說,你不要講出去」的方式輾轉流傳,活絡的程度有如黑市買賣,低調不公開,但稍加打聽卻是人盡皆知。許多學生的愛情故事,小至情愫初萌,大至共結連理,都會在這種非正式的管道中傳遍千里。

呂不是四處串門子的人,但我被他收做乾女兒的事很快被所有人知道了,院民每天早上作「電療」的復健室,是大宗消息的集散地,邊抬腿,邊貼電片,邊把消息一個傳過一個。於是有很多院民問我是不是給呂收做女兒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女兒」在他們心裡是怎樣的解讀,對我來說,不論是不是做女兒,與樂生院民間的來往,皆是真心相待。

我並非呂的第一個女兒,較熟悉的還有一個,呂說她是我的「姊姊」,叫做陳歆怡,是很早期來幫忙的學生。呂常說:「這個陳歆怡啊,就是坐在這裡聽我說故事,聽著聽著碩士論文就寫出來了。」有時我也幫呂打電話給她,歆怡來訪,呂總是相當開心。

曾有一位中年女子,對陌生人不大友善,也是呂的女兒,家住新莊。第一次見到她是呂生病住院的時候,呂愛吃魚,她親自下廚,燒了兩條紅花魚裝在保鮮盒裡,紅花魚肉質細緻,價格昂貴,呂住院多天,第一次吃到家常菜。當時呂的病床前掛了一幅黑白照,照片中的呂,額頭上綁著抗議布條,側著身眼神堅毅地望向前方,背景是警察持棍驅離群眾的畫面。這位女兒一進病房看見照片便帶著怒氣說:「人都躺在這裡了,還掛這種照片作什麼!」我想,她定很心疼呂年邁的身體。

再聽說這位女兒的消息時便是她的死訊,呂在談話裡提到:「她前陣子死了,是被她丈夫給打死了。」

有時我在想,對於像呂這樣獨居一輩子的痲瘋患者,收人作「女兒」究竟代表什麼意義?是否有一種對外介紹的「關係」之後,才有收受情感,付出關懷的「資格」與「理所當然」,又或者,這反映的是被社會污名隔離後所渴盼的安全感與索求家庭相伴的投射。

這個問題,我始終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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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諸多細節馬虎不得。行政大樓第一進旁邊稍低矮的那一棟屋舍是他蓋的,漆至今尚未脫落,磚瓦也十分穩固、平整(沒被捷運工程破壞以前),對此他很自豪。此外,去士林官邸替蔣總統開水溝的事也是他得意之作,他曾拍胸脯對蔣總統說:「雨下再大,我開的水溝絕對不會淹。」還有許多幫助人的故事不說,呂的口述歷史裡整理得很精彩。

這種認真的態度反映在他一絲不苟的作風上,呂的腦袋裡有一個標準的藍圖,稍稍偏差都不被容許,不僅對自己也對別人。有一次我吃飯吃到一半跑出去幫別的院民做事,回來就被他罵,他說:「吃飯到一半沒吃完像什麼樣子!」

抗爭路上也是,呂常有所堅持,於是和別人便多所爭執與摩擦。他對吃飯、出國之類的事很不喜歡,415遊行結束當天晚上,洪美華小姐力邀院民一起進餐。她是謝長廷的學姊,政商關係良好,常代表謝長廷來拉攏關係,邀請院民出遊、唱歌。一天遊行下來,院民大多累了,會長代表自救會推辭好幾次,但洪美華十分堅持,說餐廳幾個禮拜前就預先訂好了,不去不給她面子。老人家總是這樣,聽到這種說法便盛情難卻,不好意思再拒絕。

呂沒去,留在院區裡,他說要看家,大家都跑出去吃飯,怪手開來挖了怎麼辦。他對大家去吃飯感到很生氣,特別邀約者是洪美華這樣「身份」特殊,「關係」特殊,「功能」也特殊的人。

出國串連、馬來西亞參訪、印度世界痲瘋大會、乃至受邀於日本大谷派的行動,呂也是相當不能諒解,常常說這是「旅遊」,募款來的錢不能這樣亂花。呂這些批評,不能從表面上來看,而是從呂的心中出發,才會理解他真正在意的痛處。因為他太認真,對土地太有感情,太害怕失去樂生院,以致於在抗爭路上他的行事顯的嚴肅、不圓融。出國所費不貸,他無法直接理解體會當中的精神、意義與其他院民從中獲得的成長培力,呂寧可固守舊有的方式,一點一滴累積可見的耕耘,有人認為他食古不化,但我覺得他像古代兩袖清風的官吏,正直過了頭。

呂說話的時候,時常都配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口氣,讓人不得不信服他,但反對他的人可能便覺得他不好溝通,不近情理。然而事實上也是,呂是個相當執著的人,一旦他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動搖,而他的意志、想法也常常就是一根耿直的鐵棒,不容得彎曲、妥協,除非他自己願意改變。

這樣的固執使呂很辛苦,周遭的人也很辛苦,但我總覺得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特別,一體兩面,改掉了,呂就不可愛也不值得敬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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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脾氣很大,被他罵過的人不計其數,即便他如此疼愛我,我也難逃一劫。有一次我們坐在屋裡說話,他因抗爭的事心情不好,盡說些喪氣話。「身體不好要死囉,死了也就算了。」挑釁般的倒滿酒杯,當下我覺得難過,情緒來了哇一聲的哭出來,叫他別這樣,別喝那麼多,他見我哭也沒心軟,還粗聲粗氣的說:「管這麼多是做什麼,沒有人可以管我,我要喝就喝,要死就死!」於是我非常生氣,對他破口大罵數落一大串,說他是只顧自己的自私鬼,真的要死就去死一死,省得礙眼!拿起包包,砰一聲摔上門就走。

後來,我一個月沒去院區也不打電話。有一天忍不住打給敏櫻探消息,敏櫻說呂是長輩,我不能這樣與他嘔氣,於是我就去院區和好,兩人一見面就笑了出來,然後他就去煮蝦子給我吃。

自救會會長李添培是我相當欽佩,打從心底尊敬的人物,鎮日為保留運動勞神焦思,然而呂與會長不合,加上堅持「旅遊」的不可為,嘴裡常常罵李會長的不是,大家聽的耳朵長繭。

三月八號蘇官邸前,群眾與院民被粗暴的推擠,李會長心臟病發在人群中倒下,眼見會長痛苦的哀嚎、掙扎,卻無力阻止警方繼續前進,任人牆再度跌撞使院民受傷,天旋地轉中學生將李會長急救送醫,現場的抵抗仍舊持續著,口號,尖叫聲此起彼落,隨著蘇貞昌座車駛去,警方驅離完成。

大家忙著將院民攙扶至一旁歇坐,撿拾散落的柺杖、義肢、假腳,一陣混亂後人人思緒不寧,還沒來得及反應該做何事,便聽到呂大聲嚷嚷:「還有誰,快一點,一台車去醫院看看會長怎麼樣了!」呂一直催促找人,要坐滿一台車去看李會長,後來他相當焦急,耐不住性子就自己一個人搭上計程車走了。後來到醫院,看到呂坐在李會長急診病床旁陪伴,手裡還拿著來不及收起的DV,那種有情有義又帶點窘態的模樣,覺得十分好笑。

隔天,「李添培現在怎麼樣。」呂問。
「檢查過後發現肋骨有挫傷,我看會長隨便動一下都痛,很難受。」我說。

「好像說有種草藥燉了吃會好,我去找找。」呂喃喃自語。






4 則留言:

  1. 因為大家涓涓匯流進到樂生裡頭,才能見到這一身傲骨的呂阿伯,他的命,帶給我們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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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國家收回全民的地還要給錢,不知道那些院民當初用國有地生產農產品、養雞養狗拿去賣的時候,要不要付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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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不知道國家有沒有將錯誤的隔離政策比照冤獄賠錢?不知道全民因為有人生病被抓去關的時候有沒有付國民平均所得給抓去關的人並付給他們失去自由、原居所、財產、人際關係的費用?這些如果用現在的民法算不知道有多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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