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處

你是哪裡人？

 常常我都問人這樣的問題，好像很在意每個人的來處似的，然而追問著來處其實是反應著我沒有來處。

爸爸是宜蘭人，媽媽是南方澳人，婚前雙雙都在台中工作，結婚後自然落腳在台中，我出生、求學都在台中，還很小的時候是在宜蘭給奶媽和阿公阿媽養，到了幼稚園才回到台中，當然關於這段，我是完全沒有印象，現在對宜蘭有某種恍惚而片段的記憶，都是再大一點之後的寒暑渡假才開始的。

我也會觀察父母親如何回答他們的來處，但始終抓不到一個準則。出國旅遊的時候遇到同鄉（台灣人）搭問：「哪裡人？」他們都說是台中人。有時候他們又回答是宜蘭人，台中，宜蘭閃爍不定，或者一開頭答台中，發現對方是同鄉（宜蘭人）就又興奮的改口：「我也是宜蘭人！」 

究竟他們是哪裡人呢？雖然說法總是不一，但說到台中時，語氣較和緩、平淡，像是在說一個制式的表徵，但若回答了宜蘭，神情就變的比較光彩，對待提問者的態度也變熱情了。

我好像也沾染上父母親這種搖擺式的回答，但若真要說自己是宜蘭人，卻又帶上一點心虛，但轉念想到阿公，他可是道地的宜蘭人，我是他的孫，這麼說也不算攀親帶故吧。一瞬間心裡面會轉著幾個念頭，回答宜蘭比較有故鄉的感覺，說台中有點遜，但又比台北好，可是宜蘭有點遠，台中我又不太熟，最後慌亂下就會說：「台中人。」畢竟是這麼登記的，錯不了。但弔詭的是，宜蘭我很不熟，台中也很不熟，最熟悉的反而是大學久居後最令我不耐的台北。

要說兒時記憶，我對台中是全然的空白，認真想起來好像得了失憶症一樣慘澹，反倒是在宜蘭那些斷斷續續的日子裡，感覺到許多童貞歡樂的跳躍，一閃一閃地，零星模糊卻又發著微微光火，久久不熄。

認識小廢之後，他送我的第一組照片便是他的來處，他一直想帶我回去走走，可是礙於時間、金錢都無法成行，我常常聽他說著關於家鄉的事，但這些並不讓我對之嚮往，反而心裡對於這麼有故鄉的人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妒忌愛人身上總有一份我不能理解又抓不透的鄉愁，敵視著與他有同一種來處的印記，那是我再怎麼樣都得不來也衝不破的「同」。
 
退伍之後，我聞到一股他想遠行的氣息，剎時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對於「有故鄉」的氣惱又更深了，而他也老是迴避著，猶疑著，複雜的揪著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牽扯，或許對於來處是清晰的人，要不要歸於來處反而變的模糊了、隱晦了，特別是引之驕傲的種種，都在「發展建設」下毀棄了，怪手一圮一圮的摧倒著來處，要經歷這些，怕心裡痛到難受吧。

上次尚儒和yukiko來家裡作客，閒聊的時候yukiko不停的說著自己有多麼喜愛台南，我問：「那怎麼不乾脆從嘉義搬去台南？」尚儒說：「也是有想過，但總覺得這樣好像背棄了自己的故鄉。」唉壓，當下心裡暗暗一驚，又是一個「有故鄉」的人。

是人懷念了來處才有了來處，還是來處撫育了人，相依相偎後才長成了有來處的人，來處究竟是血脈的來處還是生長的來處，對來處的認同是源於虛幻的血緣還是實在的生長，抑或必須兩者兼具才稱的上，那是一個來處？

一段繞口的來處問，只會出於一個沒有來處的人吧。